他虽是语带嘲讽,但好歹是回话了,这证明他在意,羡容便立刻道:“我确实不能作主,可太后是我姑母啊,她最喜欢我了,我隔三差五就进宫去陪她,也常能见着皇上,那万一哪天金吾卫或是别的什么卫有了缺,我和他们提起你,说不定他们就同意了呢?
“再说你武功本来就好嘛,只是不姓翟而已,你知道,南衙禁军现在都是翟大将军在管,那下面的金吾卫啊,骁骑卫啊,千牛卫啊,那不都是他家亲朋好友吗?他们武
忆樺
功没你好,肯定干不长的,最后还得是你去。”
羡容现在如此说,仿佛已经忘了刚才是谁在山坡上骂人活该。
但卓飞雄却已出神,连钓钩被鱼儿扯动都没发觉。
他没想到,自己心中无法消解的满腹怨气、京中的乱象,竟被一个小姑娘如此清晰明了说了出来。
他卸任金吾卫大将军,说来说去,可不就因为不愿屈服于姓翟的吗?所以处处受排挤,处处被针对,那些翟家亲信,全是群酒囊饭袋,谁能在他手上过十招?
可皇上不理朝政,太后年迈不问世事,他这腔怨言无处发泄。
羡容见他还不说话,抓了抓头,又道:“要不然,我让我大伯帮帮你?说不定军中有缺呢?你武功真挺好的,我能担保!”
卓飞雄没说话,却从怀中拿出一枚暗器来:“此物阴险可怕,小心着点,我也只有这一枚,用完了还我。”
羡容意识到这就是暴雨梨花针,顿时喜上眉梢,将那暗器拿了过来,开心道:“谢谢前辈!”
卓飞雄看她一眼,吹了吹胡子。
刚才还骂他臭老头,朝他抽鞭子,现在看着又是个可人的小姑娘了。
“前辈你继续钓,祝你钓十条鲈鱼,再钓十条鳜鱼,我先走了,用完就还你。”羡容说着欢天喜地爬上了山坡,直奔秦阙身旁。
“你看,我果真弄到了!你可真厉害!”她拿出暗器来给他看。
秦阙没出声,站起身来往来时路上去。羡容也不怪他不回话,仍在摆弄着自己手上的暗器,走路都恨不得跳起来。
经过卓飞雄身后,秦阙抬眼,正好看见卓飞雄转头看向自己。
山坡上与水潭边距离并不远,卓飞雄当然知道,那羡容郡主先对他破口大骂,回头却又变了态度,就是因为和这人说了两句话。
自己的心思被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洞悉,卓飞雄觉得有些没面子,但面子不能当饭吃,他还是放弃了这面子。
只是这个人,不像是王家那些任职军中的后辈,不知是什么人。
……
他们这一行人,来时便是翻山越岭,已花了大半日,回去自然也要花大半日,为了在天黑前回别馆,路上也是一刻也不能耽误。
羡容摆弄了半天那暗器,跑到秦阙身旁拽着他胳膊道:“你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想回金吾卫?”
秦阙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回道:“他老家在益州,那儿有仙山青城山,他不在青城山隐居,却在终南山隐居,只是因为终南山离京城近。”
“离京城近?这有什么关系吗?”羡容不解。
“有。”秦阙道,却又是半天不说话,好像说话对他来说是个很累人的事。
羡容拧眉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你的意思是,他隐居不是真的为了隐居,而是为了找个离京城近的地方,假装隐居?”
说完她继续道:“我明白了,厉害的人喜欢在终南山隐居,那在终南山隐居的人呢,也就显得很厉害,他怎么说也是曾经的金吾卫大将军,突然来隐居,大家都很吃惊,就觉得他厉害,他又离京城这么近,那皇上有一天突然想起他来,就会把他召回去做官了。”
换言之,如果他真的退仕回了益州老家,跑去青城山上隐居,那京城人慢慢就会将他淡忘了,皇帝更是不会想起他来,也就成了真隐士了。
她想明白了,看向秦阙再次夸道:“你可真厉害,你又不在京城长大,又和他不熟悉,居然能知道。”
秦阙神情淡淡,并不出声,羡容则是赞扬之情溢于言表。
回到别馆,已是黄昏。
羡容手上甩着只野桃花枝,一蹦一跳往别馆去。
却有人在别馆前吵架。
“你倒是能啊,让你挑的水你是一桶没挑,让你劈的柴你是一根没劈,全他妈是老子做的,老子说话你当放屁是不是?”
“我说了,我有姑爷的吩咐,替姑爷办事去了。”这是梁武的声音。
“哈哈哈哈,姑爷,在姑爷身边侍候你觉得你厉害了是不是?算个鸟!姑爷不过是咱们郡主绑回来的玩物,谁不知道他都不和郡主睡一张床呢,哪门子的姑爷,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说着一脚踢向梁武。
梁武有武功在身,不可能被他踢倒,但这一脚下来他也生生承受了,握了拳头怒瞪向对方,极力忍住挥上去的冲动。
他不能坏了主子的大计。
“怎么,你还想打我?你打啊,你打个试试?”
羡容上前去,一鞭抽在那人身上,将他掀翻在地,随后又是一鞭,一连打了五鞭,站在旁边问道:“我打你了,如何?”
那人一挨鞭子便知道是羡容动的手,此时连忙跪倒在地:“郡主息怒,郡主息怒……”
“姑爷就是姑爷,我让你看看他是哪门子的姑爷!”羡容说着将鞭子给秦阙:“你来,随你教训。”
秦阙对这种打下人的事不感兴趣,也不在意是否被人看不起,是否受到侮辱,没接鞭子,径直进屋去了。
羡容在后面喊他一声没喊回来,怒哼一声,看向眼前跪着的人道:“我知道你是陈管家的儿子,仗着大伯的势,威风得不得了,我告诉你,我就算把你卖了,大伯也不会说我半个字!”
“是是是,是小人喝多了,说糊话,郡主息怒,小人再不敢了。”那人连忙道。
羡容抬眼看向旁边围着的小厮,认真道:“薛郎是我夫君,也是王家的主人,阿六是薛郎身边的人,便只听他一人吩咐,谁不把他们看在眼里,我要谁好看!”
众小厮都低着头,乖乖听训。
羡容冷哼一声往屋内走,走了几步回头朝那人道:“这月的柴都归你劈,水都归你挑!”
“是,多谢郡主,多谢郡主。”那人连忙道。
她这才怒气冲冲进屋去。
晚饭时,她气依然没消,对平平方方这几个身边的丫鬟也没好脸色。
她与薛柯是不是睡一张床的事,小厮怎么可能知道,当然是屋里几个丫鬟传出去的。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某个人,也许是几个人,反正就是她们的事儿!
平平等人知道她气着什么,忍着没发也是给她们面子,几人也都战战兢兢,侍候得小心翼翼。
直到洗漱后,羡容待在床上,看见秦阙打开地上的铺盖,很有些惭愧。
如果她的哥哥娶了个嫂嫂,却不和她同床,那嫂嫂一定会被家里人议论、嘲笑;同理,她和他拜了堂,却不和他同床,自然也会让他被家里人看不起。
但她是真心喜欢他,真心要和他做夫妻的,虽然手段粗暴了那么一点点,但她绝不是绑他回来好玩的。
此时看着地上的他,又想着地上那么冷,她有意过去到地铺上,坐在上面和他搭话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暴雨梨花针?”
秦阙没抬眼:“不要。”
羡容理解成他是生气。
他肯定是不高兴的,但他向来都是把一切放在心里,从来不会表露出来。
她又向他介绍道:“你看,这里面有二十七根银针,能射三次,一次九根,回头我把针匣打开,一一涂上鹤顶红,一针就能毙命,保证让那面具人被戳成刺猬,有来无回!”
秦阙仍不说话。
她除了向长辈撒娇讨好处,就没和人说过好话,此时心里有愧,也不知怎么哄他。
最后她看了他半天,凑到他身前轻声道:“夫君,等明天回家,我们圆房吧?”
秦阙停下拉被子的手,抬眼看向她。
羡容温声道:“就,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你相信我,我肯定是真心喜欢你,真心要和你成亲的,人家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回头我给你弄个官职,你就……安安心心,和我过日子好吗?”
秦阙自然能听出来,她在哄他。
他这辈子还没被人哄过,也没和一个女人讨论过这种话题,导致……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看了她一会儿,又偏过头去。
羡容便伸手掰过他的脸,让他对向自己:“你想不想嘛,不会还想和我犯倔吧,先说好,你要是敢说不,看我怎么罚你!”
秦阙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最后面色平平道:“随你的意。”说完又将目光挪开了。
羡容笑了起来,她知道他这个人,说话不好听,表情不好看,好像所有人都是他杀父仇人一样,他这个“随你的意”,几乎算得上是欢喜默认。
“好了,就这样说好了,睡吧。”说着她替他理了理被子,离开地铺跑去了自己床上。
秦阙看看她,又看看自己被子上那绣着腊梅、浅蓝色的披风,神情怔怔,很久才缓缓躺了下来。
直到床上的她已睡着,他发现自己心里好像不那么平静,竟还想着她刚才的话。
他暗暗吐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过小事一桩,没什么好顾虑的,既然不得不留下来,到那一步也并不意外。
第二天一行人就准备着回城。
仙山虽好,但终究不如城里热闹,吃饭难,出行难,蛇虫鼠蚁多,羡容是一点儿也受不了。
下山并不比上山好走,但好歹快一些,进城门时太阳还未下山。
城里不知办什么喜事,敲锣打鼓好不热闹,羡容觉得奇怪,特地绕了路往街心走,这才发现是此次春闱高中的进士们戴红花骑马游街,浩浩荡荡一百多人,由礼官开道,禁军护卫,敲锣打鼓,引得周围无数人围观瞻仰,比成亲排场还大,也更让人艳羡。
那骑在马上的进士们个个顾盼自得,神采飞扬,底下围观的人们也纷纷称赞,有父母与身旁的小孩说以后也要如他们一般登得龙门,也有人朝长相英俊的进士扔鲜花瓜果。
羡容此时才算明白高中之于读书人意味着什么,不只是当官,还有这无上的荣光。
她回过头,见秦阙只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车帘。
也不知是不感兴趣,还是不忍去看。
一定是不忍去看吧,怕自己伤心难过。
她心中再次冒出几分心虚来,打马到马车旁,从外面撩开了车帘:“薛郎?”
坐里面的秦阙看向她。
“你想做什么官?我让我爹给你安排呀,比他们官还大,好不好?”
秦阙没说话,看着并不像很开心的样子,明显他还是更想高中进士。
羡容便作保证道:“你想想要做什么官,明日我就和我爹说!”
她其实挺喜欢看热闹的,但想着怕薛柯伤心,也就在路边瞅了几眼,没和其他人一起跟着进士巡街的队伍跑,老老实实就回去了。
这两天上山下山的,实在是累,好不容易到了家,随便休息个把时辰,用个晚饭,天就黑了。
今天是晴日,明月皎洁,繁星满天,平平方方几人侍候羡容沐浴完便下去了,没一会儿后面浴房内传来往浴桶内倒水的声音,羡容与榻上坐着的秦阙道:“快去洗,洗干净点,不洗干净待会儿不许你上床。”
秦阙:……
他没说话,却莫名腾起一股局促感。
然后他便起身,去了隔间后的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