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威风惯了,但并不傻,这叫能屈能伸。
越想越烦,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家里憋着了,所以将鞭子一拿,出门去了。
但外头也没什么好溜达的,最后她去了四方楼。
这四方楼是一处勾栏,成日就有各种表演,诸如杂戏幻戏歌舞等等,但四方楼最出名的还是角抵。
这里的角抵可是真正的角抵,而不是兰琴阁那些花架子,羡容要了盘瓜子,一碗荔枝水,一碗刚上市的雪山酥,坐在二楼最当中的位置,观赏起来。
看着看着,果真看投入了,一下子就忘了烦心事,在楼上叫起好来。
就在兴头上时,竟有个宦官打扮的男子从门口进来,神色慌张,一边回看外面,一边环顾四周,似乎在看往哪里去,只瞧了片刻,就穿过人群,往后面跑去。
才跑一半,门外就冲进一队大内侍卫,为首那人竟是直接骑马冲进来,张狂得很,一眼就看到宦官身影,立刻道:“在那里,拿住!”
侍卫们一拥而上,瞬间就将先前逃进来的那宦官拿住,如拎小鸡一样带出了四方楼。
羡容坐得高,看得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猜那人是从宫中逃出来的宦官,这队侍卫看衣着似是皇帝身边的,再一看骑马那人,觉得有些眼熟。
而此时,那马背上的人也抬眼看向二楼,与正磕瓜子的她四目相对。
竟然是……阿六,他满身刚猛之气,眼带寒光,看着威风赫赫,差点让她认不出来。
这一对视,让她连瓜子都忘了磕,半天那瓜子尖都还放在嘴里没磕下去,待回神,她转过头,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客人,不认识他、也没看见他,“咔”一声,将瓜子磕开了。
下面的人骑马带队离去了,四方楼慌乱了一会儿,又开始照常热闹起来,京城的百姓,热闹看多了,也比普通人淡然一些。
羡容心中有一丝恍惚,先前她一直觉得薛柯做皇帝这事离自己很远,直到现在看到阿六成了大内侍卫。
不对,阿六不是她派给薛柯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他俩关系比自己和薛柯还好?
羡容很不明白。
舞台上,之前的角抵戏结束了,大概想来点安静的,于是开始说书。
这故事名叫《邹三娘》,说的是个贤惠善良的农家女,嫁了个书生为妻,做针线活供书生上京赶考,结果书生金榜题名后,为做高官的女婿,竟找杀手回来杀邹三娘,邹三娘那时已怀孕,有幸逃得一命,历经千辛万苦,上京城告状,揭露了书生的真面目。
羡容之前听过这故事,这故事很长,一般得分三天讲完,今日这说书人就说到最后一节,正是邹三娘与负心汉对质的过程,邹三娘痛哭着质问书生:“你为何如此薄情,我腹中可是你的亲骨肉!”
周围传来轻轻的抽泣声,许多人都听哭了,导致羡容磕瓜子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
但她却突然来了灵感。
对呀,为什么这故事感人,为什么大家都痛恨书生,因为虎毒尚不食子,而这书生不只要杀邹三娘,还要杀两人的孩子,这简直为世人所不能忍,喜新厌旧的男人多,杀儿子的父亲可不多。
她觉得薛柯还挺想要孩子的吧,上次都说如果二十八岁才有孩子,太老了。
所以如果她怀孕了,他怎么说也会心软一些,不说对她多好,至少肯定不会马上找她报复什么的,至于怀没怀,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上次就恶心一下,家里人都以为她怀孕了,恶心这东西,还挺好装的。
真要找御医诊脉她也不怕,她常去太后那里,对宫里几位擅长女科的大夫都熟,她就指定刘御医,那正好是她母亲那边的远亲,找了她爹的关系才被引荐入宫,如今已经做到院判了。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一定会帮自己。
至于后面就再说了,反正一个孩子从怀到出生得十个月呢,时间多得很。
羡容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聪明。
第49章
日落时分, 梁武将宦官带到了紫宸殿。
这宦官是被太上皇所派,夹着太上皇手书出宫,意图暗中联系外臣, 被他们察觉了,于是追了回来。
向秦阙禀报完审讯结果,梁武想起来下午的事, 说道:“陛下, 还有一事。”
秦阙“嗯”了一声,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道:“臣刚刚捉拿这宦官,在四方楼见到了郡主。”
秦阙抬起头来,问:“她在那里做什么?”
四方楼他只听过, 并没去过, 似乎是个勾栏。
梁武道:“好像在……磕瓜子,看角抵。”
秦阙只觉脑门一抽。
角抵,又是角抵, 她怎么就这么喜欢看角抵!
“什么样的角抵?”他看着梁武问。
梁武愣了一下,角抵就是角抵, 还有很多种角抵吗?
半晌他才回:“大概就是普通的角抵吧, 臣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秦阙点点头,梁武见他再没有吩咐, 躬身退了出去。
秦阙抬眼看向殿外浩瀚的天空, 陷入与朝政局势无关的思绪中。
他很清楚,眼下他虽看着是胜利者,但并不代表能高枕无忧, 就如同他那个父皇会悄悄递消息一样,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观望、在筹谋, 时刻准备铲除逆贼,要他人头落地。
所以他并没想马上处理羡容的事,或是接她进宫,或是立她为后,这些都是后事。
却没想到她如此悠闲,竟又跑去看那什么角抵了。
她就没什么想问他的吗?她都不觉得意外,不觉得吃惊?就不想见见他,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事实证明她真是不想,他觉得她没有心。
想了想,他吩咐内侍:“去东阳侯府,让王弼,王登,以及羡容郡主明日进宫来。”
内侍应声下去,他坐在案牍前,心底浮现出一丝异常的紧张与不安。
突然想起,她喜欢的是“薛柯”这个人,对于“秦阙”,她其实是完全陌生的,她会怎么看待他?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姐妹与兄弟,没有一个人喜欢他,自然他也不需要他们的喜欢,可这是不是代表,他是个惹人讨厌的人?
他强行驱散内心这丝不安,不
忆樺
让自己再乱想,一切待明日再说。
王弼王登对这消息是久候多时,真到这一刻却多少还有些凝重;羡容却已经十分淡定了,既然已想好应对之策,当然能泰然处之。
王登与王焕都交待她行事稳妥,礼仪要周到,得时刻谨记是觐见天子,于是第二日,平平给她梳了个温柔富贵的牡丹头,遍插花钿与凤簪,描着柳叶眉,涂着桃瓣一样的胭脂,羡容看着镜子就想:这是谁?这人的头看上去真值钱。
临行前,还破天荒给她戴上了垂纱帷帽,让她很不习惯,觉得路都看不清。
还没进宫羡容就有些没耐心了,她就算见以前的皇帝也没这么被折腾过。
最好他能对他们家好声好气,一笑泯恩仇,如果他要找她麻烦,她就算放了这颗脑袋不要,也要临死前骂一骂他,出口气。
进了宫,内侍让王弼与王登去慈宁宫,然后道:“羡容郡主随奴才来。”
羡容一愣:这怎么还不同路呢?
她撩起帷帽来:“我不能和我爹他们一起去慈宁宫吗?”
内侍道:“这是皇上的吩咐。”
羡容看向王登,王登道:“快随公公去。”
羡容只好随太监而去,眼睁睁看着大伯与爹爹往自己熟悉的路线而去。
羡容被带去了紫宸殿,这是皇帝日常理政起居之所,前面是议事内殿,后面是寝殿和花园,夜里皇帝如果不去找妃子一起睡,也就是在这儿睡。
羡容就被带到紫宸殿后的宫室,隔着两间带着隔断的房,里面就是皇帝的卧房。
这还真是她没来过的地方。
室内上首放着一张大椅子,下面左右各放了两把椅子,内侍让她就坐,称皇上去过慈宁宫就过来。
羡容有些不安,如果她和大伯他们在一起,知道了他们谈话的结果,也就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薛……不,秦阙,但现在把他们分开,都通不了气,她是两眼一摸黑,只能临场发挥。
这秦阙,可真阴,果然和那太子宁王是兄弟。
她在屋中等了很久,算着几乎小半个时辰了,秦阙竟然都没来。
要她端坐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而且光有一盏茶,连糕点瓜子都没有,真没劲,她等得有些烦躁,忍不住跷起腿瘫靠在椅子上,瘫了一会儿,人却还没来,她忍不可忍,起身走到了花园中,溜达到角门处,却见到梁武从外面经过。
她喊:“阿六?”
梁武回过头,朝她道:“郡主。”然后道:“我叫梁武,不叫阿六。”
从语气中也能听出,他对这名字忍耐已久。
羡容问:“所以你也是个奸细?故意用假身份潜入我们家的?”
梁武不爱听“奸细”这个词,正色解释道:“我本与东阳侯府没有瓜葛,若非郡主将皇上劫入侯府,我绝不会进去。”
“所以你一直就是……皇上的人?你们俩都会武功?”羡容问。
梁武在王家眼看着主子受了不少气,此时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语带威严道:“想必郡主听过北狄面具□□的名号,便是战神的意思,陛下就是那位脸带面具,百战百胜的战神。”
如愿看到羡容张大嘴巴一脸震惊,梁武朝她行一礼,转身走了。
羡容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觉得一切都更明朗起来:难怪他要杀自己的小欢,原来他是个杀人狂魔。
她可听说过那个北狄战神,据说每打一场仗,战场上的血都要流成一条河。他不喜欢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就是杀得人害怕,杀得人胆寒,杀得回鹘军队听见他的名字就丢盔弃甲。
所以……他怎么会和自己讲道理呢,没等她开口,脖子就被拧了。
她决定该怂时就怂,面子算什么,保命要紧。
回屋时,却见门外多了个太监,再一看里面,堂下的椅子上坐着个人,穿一身幽暗的黑色,让她觉得威慑又陌生,再一看,正是薛柯。
她回过神来,端正地迈步进入室内,到他面前,恭敬行大礼道:“臣女羡容,拜见陛下。”说完叩拜在地。
看见她,秦阙有一阵的恍惚。
原来她温顺起来,是这个样子……
当然,眼前一切都是装的,昨日她还优哉游哉在外面寻欢作乐,看男人的角抵戏。
他心里有些闷气,又因为那阵恍惚,导致他开口说“起身”的时间有点儿晚,这让羡容更谨慎起来,觉得他大概是在给她下马威,便越发恭敬道:“谢皇上。”然后站起身,也恪守规矩,没去直视堂上的人。
秦阙静静看着她,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如果问他一切的始末,他会一一告诉她。
羡容心中却在打鼓,觉得这话很像小时候她爹批评她的前奏:“你还有想说的吗?”,“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一般这种,就是她在外犯了错,被她爹知道了,想看她会不会主动交待,所以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