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容倒是想啃个鸡腿,扒碗米饭来着,但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不好,所有人都盯着,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所以也没要那肘子烧鸡什么的,只说道:“我要那几个糕点,给我递过来。”
秦阙便将糕点递过去。
“少吃点,待一下我就走了,你和我一起,让人将饭菜送去紫宸殿你再吃。”秦阙道。
羡容点点头,糕点好吃,但拿来饱腹还真有点难受。
她吃了几块,喝了点茶,正等着和秦阙一道离开,却在底下一场琵琶舞结束后,一个人影冲了过来,在大殿上喊:“灾星,真是你,治儿是你杀的是不是?好狠的心,那可是你亲弟弟!”
来人是个女人,形容憔悴,却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娇媚动人,此时她一身素色,头上簪了朵白花,似乎是在为谁戴孝一样,一上殿,便指着秦阙质问。
立刻有太监追了过来,要去将她拿下,她厉声道:“来啊,来将我拿下啊,来杀了我啊,我可是皇上的生母,有本事把我也杀了——”
太监与侍卫都怔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人又看向秦阙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是你杀了治儿,你竟杀了你两个兄弟,怪物,妖孽,你就是个妖孽!”
秦阙身旁太监大呵一声:“沈昭仪早就病了,还不快带她下去找大夫!”
底下太监与侍卫被这么一呵,连忙上来将女人往下带去,女人在下面挣扎撒泼,大声叫骂:“那可是你的亲弟弟,你这个畜生,畜生——”
侍卫再不顾尊卑礼节,将她架住便往殿外拖,她仍骂道:“皇位是我治儿的,他才是太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早知你这样没良心,我当初便该将你溺死……呜呜,呜……”
她的嘴被太监堵住了,终于不再能喊出声来,大殿内一片寂静。
最先开口的是太后,“沈昭仪之前因在宫中行巫蛊之事,被关进了冷宫,自那时起便犯了病,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病得更严重了,皇上,沈昭仪如此大不敬,该如何处置?”
她这样问,但秦阙却不可能真的去严惩沈昭仪,因为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哪怕是皇帝,处死亲生母亲也是弑母,为天地所不容,这是个死局,在沈昭仪出现在大殿那一刻,秦阙就已经输了。
秦阙回道:“后宫之事,是母后打理,今日之事待渣清后也由母后处置。”说完看向下面:“一切继续,勿因小事打扰了母后的大寿。”
所有人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饮酒行乐,只是各人脸上都带着些许不自然,也有些窃窃私语。
又一曲歌舞后,秦阙退下了,羡容跟着他离去。
一离大殿,羡容便急着问:“怎么会这样?那就是沈昭仪吗?谁让她进来的?”
秦阙默不作声,只在稍后吩咐身旁太监:“去详查沈昭仪进大殿的始末,有意放沈昭仪进来的人,全部处死。”
“是。”太监下去,秦阙继续往前走。
雨此时小了一些,但仍未停,秦阙沉默着往紫宸殿走,面色微冷,这对他来说只能算是面色平静,可羡容还是能感觉到他是不开心的。
“你觉得这事会不会和太后有关系?我觉得她也太平静了,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羡容又说,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但秦阙没吭声,仍往前走。
这让羡容恼了,朝他道:“你是聋了吗?我和你讲话呢,人家得罪你,你朝我甩什么脸色?”说着停下了步子,转身道:“不理就不理,我去找我姑母!”
秦阙立刻拉住她,半晌道:“我没有朝你甩脸色。”
“怎么没有,你就有!”她怒声道。
旁边还有人看着,秦阙只好低声道:“是我自己不想说话,和你无关。不是说去紫宸殿吃东西的么?”
他语气温软,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往紫宸殿走,总算让她消了气,不再说要去慈宁宫。
到紫宸殿,秦阙才道:“这就是太后一手安排的,应是早有预谋,若我没有对翟双双给出让她满意的态度,她就让沈昭仪进殿,这是她给我的警告。”
果然是这样,羡容沉默一会儿,问他:“你不愿意娶翟双双为皇后,那皇妃呢?”
秦阙回答:“我说过,我做这皇帝,不是为了受人摆布的。”说完他问:“想吃什么,让人送过来?”
羡容摇摇头,她虽少不了一顿饭,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胃口,现在她一颗心都在秦阙身上,还不想吃。
摇了摇头,她问:“你应该很难过吧,沈昭仪她也是你的娘亲,却成了太后对付你的刀子。”
秦阙平静道:“不必多想,我不在意,只是之前忘了这件事,没有提前作好部署,让她钻了空子。”
羡容却不信,那可是他亲生母亲。
秦治的确是他杀的,但秦治想杀他时,他们的母亲又在哪里?
秦阙做了什么让沈昭仪如此痛恨呢?明明当初秦治做太子,也还是将她扔在冷宫内没管,处处讨好小翟后。
她过来拉住他手道:“兴许这都是太后的阴谋,她许了沈昭仪什么好处,或者沈昭仪真生了病才会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说了,我不在意。”他果决地回答,“她向来如此,从我出生便是这样,我的确不是讨人喜欢的人,但事实证明,我也不需要讨人喜欢。”
说这话时,他的样子特别冷漠,甚至还带着不屑。
这是羡容所不熟悉的反应,在她看来,如果是自己,一定会气疯,既气,又恨,又伤心,但她觉得秦阙并不是他们所说的什么怪物,他也是有感情的,他也会笑,他还常对她生气,甚至为一点小事也生气,让她觉得他小心眼、为人霸道,但这种时候,他却如此平静,说自己什么事也没有,一点儿也不在意。
这时太监过来,向秦阙禀报查问的结果。
秦阙听完,下令召某几位大臣进宫,又叫来几名侍卫,开始查办与沈昭仪相关的事,以及其他善后事宜。
翟家会不会有后手呢,后面的朝会会不会有人故意将这事提出来呢?
他没避开羡容,但羡容听得烦闷,在他进正殿与大臣谈话时就悄悄退下了,在紫宸殿外溜达一圈,最后往贤福宫而去。
贤福宫这个名字很吉祥,但却是沈昭仪所在的冷宫,这儿在西北角,是整个后宫最偏僻的地方,于是就沦为了安置罪妃的冷宫,沈昭仪便在里面住了整整八年,她因罪进冷宫后,二皇子秦治便被小翟后抱养。
当初沈昭仪行巫蛊之事,也是小翟后一手查处,谁能说,这事不是小翟后的私心呢?说不定从头至尾都是翟家一手策划。
翟家尊贵,在这一朝,一连出了两任皇后,但这两任皇后都没能诞下皇子,偏偏出身卑微的掖庭宫女能生皇子,所以两名翟姓皇后都将目光放在了这宫女身上,她便是沈昭仪。
羡容进冷宫,倒是没人敢拦。
在这儿当差的也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平日连正经贵人都见不到,以羡容如今的身份,他们不敢得罪。
羡容便大摇大摆进了贤福宫,进去时,里面还有太监在问话,问沈昭仪是受何人指使,竟上殿谩骂皇上。
沈昭仪阴恻恻地笑:“没人逼我,是我自己去的,要么,你们有本事杀了我啊!”
“你……还敢嘴硬……”太监说得凶狠,但明显拿不出真应对办法来,他们的确不敢把沈昭仪怎么样,因为秦阙不能担杀母的名声。
见到羡容过来,太监向她请安,她道:“没事,你们问吧,我就是无聊,过来看看。”
沈昭仪此时看向她,大概知道她和秦阙的关系,连带着对她也露出恨意,那目光,好似要将她吃掉。
羡容在旁边坐了一会儿,目睹了太监无能为力的问讯,最后太监摇摇头,决定先离开向上级复命,便朝羡容道:“郡主,这人多半是疯了,这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郡主留在这儿不妥,要不就随奴才一起出去?”
“不了,你们去吧,我再在这儿坐会儿。”
“可郡主,这……”
羡容朝他摆手:“没事,你就去吧,十个疯子我也不怕。”
太监这会儿想起来,这羡容郡主是将门虎女,有身手的,确实十个疯子也不怕,便依命出去了。
太监出去,沈昭仪侧过脸来问她:“你又有什么想问的?我知道你,你姓王,是太后的侄女儿,竟敢挨上他,他是个怪物,六亲不认,等着吧,到时候你也会被他杀掉的!”
第61章
羡容皱眉看着她。
依着她的脾气, 这人值得打一顿,但偏偏沈昭仪是秦阙的生母,也就算得上是自己半个婆婆, 她再胡来,也知道打长辈不太好,便将心中那股怒火忍住了, 不解地问:“我就不明白, 再怎么样秦阙也是你儿子, 你怎么就对他这么恨?普通人家还要辛苦挣口粮养大小孩, 你在宫里,都不用你带,你恨个什么劲?要不是他, 你说不定还是掖庭的宫女, 哪能做上昭仪?”
沈昭仪冷笑道:“就因为他,我才只是昭仪,要不然我已经封妃了!”
她恨声道:“当初皇上多年无子, 我怀孕,所有人都说是男孩的怀相, 而且我怀的是双生子, 宫中都说了,若我能生下两个皇子, 一定能封妃, 就算是一儿一女,也能封嫔位,可最后呢?
“我生了个皇子, 和一个畸形肉球……因为他,我也成了个怪物, 妃位没了,嫔位也没了,以前的所有封赏都没了,我只勉强得了个才人,要不是后面生下治儿,我哪能封为昭仪!”
沈昭仪一边说,一边哭起来:“因为他,我又受了多少冷眼?皇上好不容易来看他一回,他不声不响,不哭不笑,只会惹皇上不高兴,连带着皇上也不喜欢我,不像我治儿,从小就讨人喜欢,会说会笑,逗得皇上太后都高兴,只恨苍天不长眼,竟没让他死在北狄,却放他回来——”
“所以你失望啦?”羡容打断她,啧啧道:“我算是明白了,这生儿子对来你说就是养斗鸭呢,能帮你赢钱的就喜欢,不能帮你赢钱的就天天饿着,又打又骂,最后杀了了事?”
秦阙走到屋外,听见羡容的声音,停了下来,太监正要通报,他抬手令太监噤声。
里面羡容继续道:“你就不是个做娘的,顶多算是个赌钱的。没想到吧,押了大钱的那个输了,看不上的那个赢了,难怪你又气又恨呢,活该!谁让你眼光差心还恶?但凡你以前对秦阙好点,他现在说不定能给你弄个太后或是太妃当当呢,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后悔也来不及。”
“你……”沈昭仪气得脸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徒劳地咒骂道:“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也就只能这样骂骂了,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哦,对了,你这脑子虽然从没用过,但我劝你还是试着用用吧,你觉得秦阙没好下场了,你能有好下场吗?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羡容一阵叹息:“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本来有机会出人头地的,现在是彻底没希望了。”
“你别得意,他冷血无情,你以为他会放过你?”沈昭仪骂道。
羡容问:“冷血无情吗?我怎么不觉得,他对我挺好的呀,给我端茶送水,刚刚还帮我捶腿呢!大概他只对你不好吧,活该!”
“你……你……”沈昭仪再次说不出话来。
羡容在一旁道:“气死你,你没机会啦,他虽然好,但可记仇了!”
秦阙听不下去了,在外清了清嗓子,走进屋中。
羡容没料到他会过来,立刻闭嘴,心虚道:“皇……皇上来了?”
秦阙看向沈昭仪。
之前在太后宫中是他回京后第一次见她,这是第二次。
明明是母子,分离多年后相见,却不知能说什么。
爱与恨,都是徒劳,她眼里就没有过他,他又何须多言。
转过头,他看向羡容:“到这里来逞什么口舌之快,走吧。”
说着,拉了她出去,再没去看沈昭仪。
羡容在这儿嘚瑟编谎话被听到了,很是尴尬,也没说什么,乖巧地就随他出去了。
沈昭仪却是安安静静的,这会儿只是看着秦阙,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出了贤福宫,秦阙问羡容:“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就……无聊呗,所以随便逛逛。”
雨还在下,秦阙牵着她,宫人不好替两人打伞,他将宫人手中的伞拿过来,自己撑起,一半遮着羡容,另一小半遮着自己。
羡容为了挽回面子,解释道:“刚刚的话吧,我就是自己随意发挥了下,一切都是为了吵架。”
秦阙问:“所以你是想着我替你端茶送水,给你捶腿?”
“没没没,没有,说了是为了吵架。”羡容连忙道。
“怎么就想去那里吵?”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