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膝盖使力,踉跄往前挪了几步,紧抓着父亲的裤脚,不可置信地仰头看他。
“父亲!絮儿从山里活着出来了?”
兰衡面上浮起一抹悲哀。
“数月之前,就出来了……但因时间久远,兰氏的暗部,只能查到其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扬州城内,而且……”
“还是在扬州城最有名的知春楼。”
知春楼!
兰溪血脉倒流,浑身僵硬,嘶哑着嗓音,说出那颤抖的话。
“在知春楼……做什么?”
知春楼是扬州最大的青楼,以养瘦马而闻名大江南北,别说在扬州城了,就是在整个江南、在大安朝,在漠北和南疆,达官贵族们都知道这个地。
毕竟,哪个大官的身边,没个瘦马的小妾呢?
所谓瘦马,是指那些出身清正,却家道中落,被或哄或骗或卖,拐到教坊之中,自幼年起,便被老鸨们精心调教的娇女。
封闭在院落中,不见日光,不见外人,不学仁义礼信,不学礼义廉耻,只学如何伺候男人,如何讨男人开心,如何用最媚惑的姿势,在床上让男人食髓知味,神魂颠倒。
扬州是瘦马的发源地,皆因此地水运便捷,商业繁华,纸醉金迷。
而知春楼,则是扬州最出名的青楼。
其楼里的姑娘,各个才艺绝伦,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其养出的瘦马,几乎占据了南方宦族的大半江山,备受推崇。
……
絮儿……为什么会出现在知春楼!
兰溪从父亲的声音里,听见了难以压抑的痛意。
“是……接客。”
轰——
好似一拳,砸在鼻尖,砸的兰溪酸楚难挨,眼眶蓄红。
“这不可能!”
“絮儿又不傻,又有一身武艺,怎么可能会……”
“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兰衡沉默许久,苍老的眸子,望向梁上雕着的蝙蝠禄纹,缓缓道。
“这消息,我也是三日前,刚从南方得到的。”
“但据知春楼仅剩的、接触过絮儿的人说,絮儿似乎磕到了脑袋,不记得从前的事,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行动之间,虚弱无力,应该是被下了封禁武功的药。”
兰溪抓住他话中的问题,尖锐地问道:“什么叫仅剩的?是谁把絮儿带进知春楼的?谁把她拉到前院让她……招待的?谁是伺候她的丫鬟?谁和她走得更近?这些不都是线索吗?”
“都没了。”
兰衡的语气,凝滞如冰。
“所有近距离和絮儿接触过的人,都死光了。”
“就连絮儿住的那间屋子,也被一场大火烧尽,半点痕迹无存。”
“若絮儿一失踪,你便告诉我,兰氏的暗部及时探查,也许还能查出些结果。”
“可如今……新的知春楼都已建好,跟絮儿有关的一切人物,死的死,没得没,絮儿如同……人间蒸发。”
兰溪猛地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不!”
她骤然想起一件事。
“这一批秀女之中,有一位扬州主簿的女儿,名叫符吟霜。”
“和絮儿……长得一模一样!”
扬州!
兰衡晦暗的眼底,终于闪出些光彩来。
絮儿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扬州!
“长得一模一样……是絮儿吗?”
兰衡急不可耐地道:“她如今就在宫内吗?为父可以去亲自见一面吗?”
兰溪面色凝重的摇头。
“虽然样貌一模一样,身形也所差无几……”
“但没有妹妹的胎记。”
“而且,单独和符吟霜相处时,并无血脉之亲的感应,看她,就像看一个顶着妹妹面容的木偶一般,无任何感情。”
兰衡刚提起的情绪,又落回。
他尤不甘心,“感觉是会出错的,胎记也是可以消除的,溪儿,为父能见她一面吗?”
“待会儿回宫,父亲乔装一下,同我一起回去吧。”
兰溪沉声道:“不过您别报太大的希望。”
“她不是絮儿。”
兰溪笃定。
刚才冰霜相接的父女俩,在交流过彼此的信息后,终于收敛好各自的情绪,开始谈论后面的安排了。
兰衡倒了茶,发颤的手给兰溪递过去,衣摆上颤动的锦纹,显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刚刚,那杯茶,父亲并非是刻意——”
“父亲在这儿跟你道歉。”
“茶一出手,父亲便悔了……”
兰溪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鼻尖酸意上涨。
“您本就是溪儿的生身父母,别说是一杯茶了,便是打骂刑罚,女儿都不会有半分怨言的。”
兰衡复叹了一声,没再多言。
等那一斛沉香燃尽,他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兰溪。
“这东西,你拿着。”
是一枚簪子。
朴素的银簪,簪头刻着凤羽,三寸长短,素到极致。
兰溪看到这簪子,眼底忽然一颤。
上一世的记忆,纷涌而来。
父亲,被萧烨拖到金銮殿上,凌迟处死那日。
她挣脱锁链,冲出冷宫,冲到了金銮殿上。
可还没凑到近前,还没来得及看父亲的最后一眼,便又被随侍的宫人侍卫,制住手脚,赶出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