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一点,钟会是有话要说的。
钟会认为,在逼迫那么多大族交出了私藏不纳税的耕地以及奴仆之后,田税的增加会让国库愈发的富足。
况且如今国库支出最大的是以工代赈,但是各地的建设是能促进农业生产的,况且这件事会逐渐消失。
钟会以今年举例,整个司隶地区,原先有六万多人前赴后继的前往汲郡,到今年,只剩下了三万余人。
其余那些人都是找到了其他营生手段,或者拥有了耕地,不再需要给庙堂打工来维持基本生存了。
钟会估计,需要给庙堂工作来维持生计的这些人会越来越少,因为庙堂允许这些人也合法拥有自己的耕地了,人头税若是废除,那这类人就要更少了。
因为他们减轻了一个很重要的负担,他们可以去做别的事情来养活自己了。
曹髦这才发现,这也不算是什么商谈,根本就是钟会跟两个人辩论啊。
但是他们的辩论又跟那些名士的辩论不太一样。
他们的目的不是辩论,而是辩论之中找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和潜在的风险,然后对此进行辩论。
陆抗也是以大族的手段来进行举例,有几次甚至将钟会都差点问住了。
曹髦还是头次看到这样的辩论,看的也是津津有味。
钟会在不断的记录着这些内容,最后,就连曹髦也忍不住加入了他们的辩论之中。
几个人如此谈了不知多久,天色都要漆黑的时候,钟会忽然说道:“陛下,臣觉得可以施行了。”
“这件事越快执行,好处便越多!”
曹髦一愣,随即又看向了其余二人。
张华此刻也是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以执行,这些时日里,钟侍中查缺补漏,应当是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了若是执行之后有缺陷,也有补救的办法。”
这两个人都是赞同的。
陆抗却有些迟疑,他倒不是说不赞成废除人头税,只是他觉得,面前这两人做事都有些急躁。
有这般影响的政策,只商谈了几天,便要拿出去执行吗?
这魏人治国,如同儿戏啊!
曹髦却开了口,“也罢,诸事迟疑,如何能缔造盛世?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再行补救便是了,士季!!”
“臣在!”
“就由伱来做这件事,尽快完成!”
“倘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自由你来承担!”
曹髦说的很不好听,但是钟会却没有半点的不悦,相反,他很是开心。
他赶忙再次行礼,“陛下,臣定成此事,绝不辜负陛下厚望!!”
陆抗这下彻底不言语了。
人家都说不怕隐患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这么办吧!
第71章 当有志向
甘露二年,五月。
曹魏颁发了第二项不逊色于赏田令的重要法令,也就是摊丁入亩法。
钟会首先是确定了今年的人头税数量,他以甘露二年的口算为一个定值,随即将这个定值给平摊到了田税之上,而这个平摊是按着所拥有耕地面积来进行计算的。
庙堂宣布正式废除人头税。
这顿时在天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从前汉孝武皇帝开始向百姓征收人头税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想要打破这個规矩。
朝野之内,议论纷纷。
大家都认为,这政策是无法持久的。
在太学内,针对这件事,也是兴起了诸多的讨论。
此刻毕竟跟后世不同,此刻的局势跟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魏晋的豪强,其实算不上太强,因为有个比他们更狠的存在。
这些豪强,才是后世之中的乡绅地主。
那些门阀,放在后世基本都是大贵族,什么国公亲王之类的,跟乡绅还是不一样的。
豪强跟门阀的关系也很是微妙。
豪强必须要向门阀低头才能去鱼肉百姓,而且门阀还会时不时出来打击一下豪强,那些地方豪强在门阀的眼里,跟寻常百姓其实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大一些的虫子而已。
天下大量的耕地都聚集在门阀的手里,就连豪强都逃不过被门阀所鱼肉的命运。
按照此项制度,平摊之后,最大的受损者是大族,然后是豪强。
但是门阀对此已经没有什么意见了。
在庙堂连着出手对付了几次豪族之后,天下大族已经是非常的乖巧了。
就如刘毅所说的那样,曹髦完全是靠着自己的个人威势来强行推动这些事情。
大族们皆惧怕曹髦,哪怕曹髦现在就是开始调兵来一个一个的屠大族,这些人也基本没有还手的力量。
在封建皇权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比这更疯狂的皇帝都有,甚至还能善终。
尤其是作为开国大一统皇帝而言,全屠了都没有人敢站起来乱叫。
他们现在所要考虑的,不是要怎么去跟皇帝作对,而是怎么去避免引起皇帝的注视。
权臣若是要对付大族,还得遵守规矩,但是皇帝要动手,那是可以跳出规矩的,大不了杀完之后说一声杀错了,这又如何呢?
对皇帝而言,就算是左膀右臂,建立赫赫功名的大臣,也都能随时拉出去干掉,也不会因此而引起什么叛乱。
皇帝向来都不是规则下的选手,他是裁判,不,他是拟定规则的人。
大族不敢反抗,至于那些小地主,也就是豪强们,那就更不要多说了,他们且先在门阀的怒火下保全了自己再说吧。
曹髦此刻正笑呵呵的坐在东堂内,跟着司马炎下棋。
司马炎喜欢下棋,曹髦也喜欢下棋。
两人便常常坐在一起玩。
麾下有诸多能臣的好处,便是不用事事亲为。
起初曹髦的工作量非常的庞大,一天到晚都没有可以休息的时间。
可在补充了诸多优秀的人才之后,曹髦的日子也终于是清闲了很多。
奏表奏章有侍中台的诸多官员们操办,强大的内臣体系可以在极大程度上减轻君王的压力和工作量。
司马炎此刻对新法令非常的好奇。
一边下棋一边跟曹髦攀谈了起来。
“从今往后就不再征收人头税了吗?”
“是啊,不再征收了。”
“可这人头税占据一半以上的收入,若是废掉,国库还能坚持吗?”
司马炎看起来很是好奇。
曹髦却笑了起来,“足够了,足够了,其实天下的耕地并不少,哪怕是战乱破坏很大,耕地也不少,原先总是不够用,那是因为虫豸太多。”
曹髦下着棋,头也不抬的说道:“现在不敢说除掉了虫豸,但是也算是让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吸血了。”
“况且,国库若是真的扛不住了,那就抄家呗,你看蜀地那边,一次抄家,国库都能翻倍,要是在中原抄家,那都不敢去想”
司马炎下棋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惊愕的看着曹髦,忍不住问道:“可中原这些人,都是大臣的家人,都是我们的熟人,怎么忍心对这些熟人下手呢?”
曹髦这才抬头看向了他。
“你是将他们当作熟人,亲人,可他们呢?”
“朕不只是他们的君王,朕还是天下人的君王。”
“就因为他们与朕有亲,有旧,便饶恕他们的话,那被他们鱼肉的百姓又该如何?朕就忍心看着他们被迫害吗?”
司马炎迟疑了许久,方才说道:“说起来怕你生气,但是我也曾到地方上看过,那些大族的佃户,比那些农夫们要过的好原先那些大族要驱赶佃户的时候,佃户们都很是不舍,纷纷哭着要求留下来。”
“你的赏田令,反对最多的就是那些被释放的佃户了”
曹髦点着头,“那是当然,忽然被迫下岗,还得缴纳人头税,还要养活一家人,他们不反对就怪了。”
“至于你说他们过的更好,是因为大族没有让他们饿死冻死对吧?”
“大族就像是圈养牲畜那般的圈养那些佃户,这些人在他们的眼里不是他们的同类,是猪狗若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被饿死,就继续维持如今的制度,那大族会将所有人都变成猪狗。”
“直到有一天,猪狗实在忍不住下去,开始反噬,将这些所谓的主人们通通吃掉,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司马炎想象着那场景,一个哆嗦。
“而如今让他们变成有自己耕地的农夫,这就遏制了大族,他们当下的生活或许没有当佃户时那般能得到保障,但是,往后或许他们家里也能出现逆天改命的机会,不会随意被人杀掉,他们能积累财富,天下兴盛的时候,他们也能沾点光。”
曹髦再次看向了司马炎,“你觉得呢?”
司马炎只是摇着头,“我不知道。”
“是啊,伱不知道,朕现在的名声,在外头怕是都已经成暴君了吧?这次朕免除人头税,他们是怎么说的?”
司马炎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们说你是贪图虚名,先前穷兵黩武,四处征战,彰显自己的声威,如今又不顾一切的罢免人头税,彰显自己的仁慈,却动摇了国本他们说你是始皇帝那般的君王。”
曹髦顿时大笑了起来,“跟朕想的差不多。”
“在太学?”
“不是,在新开的一家酒肆里。”
“他们刚说完这些,御史台的人就过来给他们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