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一群老龙,能说出囫囵话,已经是相当的了不起。
老龙们见有“贝书”,一看果然是魏昊手笔,立刻换了面孔:“哎呀,原来是使者,是我等怠慢了、怠慢了。快快有请,备车!”
于是就见六匹六尺锦鲤摇摇晃晃现身,拉着一辆乌木车,这车乌黑锃亮,又有明珠点缀,绝对算得上豪华。
“青铜陂”湖神哪儿见过这个,当时就懵了,结果被几个老龙王簇拥着上了车,于是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巢湖。
它一个水蛇,还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当时就抬头挺胸,很是骄傲。
毕竟前方六匹六尺锦鲤拉车,非显赫权贵,不能有此殊荣。
除此之外,往前看,三十六条十丈红龙甲胄在身,为其开道;向后看,三十六条十丈黑龙紧握马槊,为其殿后;左边三十六条青龙警戒;右边三十六条白龙巡弋。
如此排场,便是彭蠡泽的诸位龙君都没有。
“青铜陂”湖神得意无比,眉开眼笑,心说丘老财这个朋友能处,这么出风头的事情,不给别人就想着他,以后子孙托付,完全可以交给丘老财。
小小蛇儿修炼至今,从来都是战战兢兢,何曾威风过。
如今抬头挺胸,当真是扬眉吐气。
试问天下同类,比我今时者又有几何?
进了湖口,又见巢湖本地道路宽敞,水草修剪得宛若牧场森林,期间鱼虾龟鳖沉浮,鲫鱼鳑鲏做窝,当真是一片祥和,处处丰收。
除此之外,道旁木石极多,皆是原先人间的物事,如今树木被水淹了,便是水下的家当,做窝的做窝,游戏的游戏,堪称泽国乐土。
才过湖口,“青铜陂”湖神就看得羡慕无比,倘若给他此处三间房,要那劳什子“青铜陂”神位搓鸟呢。
然而随着开道深入,他才知道自己是见识浅了。
“敢问龙爷,前方可是州城?”
“哈哈哈哈,使者说笑了,那是郊县的小城,小城过去是县城,县城往北再走一段才是州城。”
“……”
什么?!
小城?!
湖神双目圆睁,他伸长了脖子张望,见那小城之内,居然有砖石垒砌的楼房十几栋,开阔的庭院数十处,期间还有街道市场,当真是一派热闹。
我的天爷!
湖神差点羡慕得哭出来,他在“青铜陂”当湖神,去得最勤快的,就是五铜县的东郭,已经觉得很是繁华。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州城治下的郊县小城,竟然就胜出恁多。
湖神心中暗暗叫道:难怪夏邑来的朋友,都常说宁要东城一张床,不要西城一间房,差距太大了,太大了。
陡然有些心灰意冷,还颇有些颓丧,不过有个老龙突然道:“使者若是中意一间屋舍,不若就记在名下,你既然是帮赤侠公当差传信的,不能当外人来看。说出来使者可能不信,止州城屋舍,住个千几百万精灵不在话下。县城又能住个三五百万。这小城,横竖住上六七十万,都是宽敞得很。”
有些龟灵个头儿不大,一块地分了三楼,便是住上三个。
诸如鳖精这种兄弟多的,那就多开一个庭院,也是带楼阁的,只消用些法力维护,便是原先的砖木绣楼,也能维持个数百年不腐。
真正用地多的,也就是龙族蟒蚺江豚之类,可这些数量并不多,像巢湖龙族,拢共加起来连五百条都没有,一条龙盘一栋楼,那盘不了多少去。
更何况大多数都是井龙王,龙婆龙子以前就住惯了一口井那般大的地方,给他们太宽敞的屋子,反而不习惯。
所以老龙王这时候跟“青铜陂”湖神说的,倒也不是吹嘘之言,而是实情。
只是落在湖神耳中,却是彻底宛若洪钟大吕,震得脑袋咣当作响。
什么?!刚才龙爷说了什么?!
房子?我可以分房子?!
没听错吧?!
“青铜陂”湖神嘴唇哆哆嗦嗦,多年不吐出来的蛇信子,吧唧一下就咬到了:“爷、爷……您刚才嗦我也棱昏黄?”
吸溜~~
舌头赶紧吸回去,湖神重新眼露期盼地问道:“龙爷!您说我也能分房?!”
“旁的自然不行,但使者帮赤侠公传书,如何都是有苦劳的。巢湖现在人丁稀少,来些住户也算热闹,还能帮忙拱卫州城。当然了,若非赤侠公之故,断然没有这等说法。”
“龙爷!小的不求州城豪宅,小城里挑一间带个院儿的就成!”
只见湖神拍着手狂搓,“哎呀,龙爷您是有所不知啊,我那‘青铜陂’就快成死水了,早年间的废水,时不时还会渗过来,来一次死一批水族,我那儿便是一条黄鳝,吃起来都是臭的。唉,我那浑家气不过,带着孩子回娘家快三十年了……”
提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这湖神当的,着实辛苦。
也是因为辛苦,旁人不待见的利国山山神丘山伟,倒是成了朋友。
正所谓感同身受、同病相怜,总能互相靠近一些。
不承想,竟是歪打正着,捡着了福缘。
井龙王们也有不少是苦日子过来的,对“青铜陂”湖神的心酸言语可谓是颇有经验,好在龙族公龙虽说浪荡,母龙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性子,倒是没有见龙婆跑了的。
当下井龙王们也无从安慰,只等“青铜陂”湖神哭了一会儿,这才商量着是不是先看看房子。
湖神也不傻,连忙拍着胸脯表示先把差事给做好,不差这一时片刻看房的功夫。
一路过去,湖神更是大开眼界,只见开了智慧的鱼怪成群,往来水陆的龟鳖成堆,多有捎带货物的。
什么瓜果蔬菜、肉食干粮,应有尽有。
湖神好奇,便问是个甚么热闹。
有个老龙便道:“使者有所不知,本地水族之中,曾是‘保家妖仙’的极多,如今老家在此处的住户要搬去别处,水族登陆不便,这是最后一趟保家护门的事业。”
原来许多“保家妖仙”趁着大夏朝廷还没有布置巢湖周围的府县,抓紧时间将老本家的家当捞一点上来,多少总有。
哪怕是一锭银子、一个镯子,那也是好的。
龟鳖鱼儿之类气力不大,一次叼一个金银首饰上来,已经是相当了不起,想要化个手脚出来,怎的还得几年修行,现在这般折腾,已经是用尽了手段。
毕竟此地有定水长矛在,“保家妖仙”也不敢拿别家的财货,去补自己的老本家。
人族因“保家妖仙”的这点最后情分,也是感念多年无形守护之恩,多有找些鱼食饭菜投喂,所以才有了龟鳖背负粮食往返水陆的场面。
乍一看,好似商旅运货一般壮观热闹。
湖神看到这么个情况,心中更是感慨:“保家妖仙”大多弱小,如今却是沾了光,分了豪宅大院儿,比我这种小毛神,那不是强了一星半点儿。
一想到“青铜陂”每每中毒,湖神就是头大无比,感觉自己早晚被古时炼铜废水给毒死……
心情复杂得很,但看到数里外县城规模的时候,湖神顿时激动了,这等大城,竟然是郊县?!
五铜县县城根本没法比啊,不愧是直属州的郊县,这气派就是不一样。
那县城沟壑俱在,期间已经有鲶鱼安了家,一窝跟着一窝,好生快活。
瓮城好似宫殿,县衙犹如大内,里三层外三层,彭蠡泽的水晶宫,只怕也就这等气派。
再看期间坊市热闹,之前往来水陆的龟鳖,已经在东市开张了买卖,鱼食当个零嘴儿,不知道多少机灵小鱼怪央着爹妈买上一些。
西市不卖鱼食,却是卖服饰的,棉麻葛衣丝绸,那是应有尽有,就是这等物事在水下保持不易,要消耗着法力,不过作个人形,穿起来也的确体面。
倘若女妖精都是拿两个蚌壳遮胸,一团水草作裙,也实在是寒酸了一些。
都是跟人族混迹久了的,已然通了人性,有了廉耻,自然也想着衣服蔽体,遮羞遮丑总是好的。
湖神见了,心中咋舌:当真是全新气象,彭蠡泽水族断然没有这般风度。
再一看,本地精灵还建了社学,都是以前人族“保家妖仙”中饱读诗书的,开口倒也不是之乎者也,那都是年长的才学;年幼的多是听些寓言故事,诸如《魏大象除妖》《魏大象斩龙》等等,倒是不少年长的也跟着年幼的听。
见这模样,湖神更是佩服,暗道这水下竟然有如此妖灵盛国,怕是整个大江都寻不到这般去处。
一路看去,湖神已经有了计较,等回去交差之后,便托人去老丈人家把妻儿接回来,“青铜陂”自然是不住,巢湖那必须要住啊。
只看这巢湖现在模样,那将来定是个水下乐土,群妖蜂拥那是必然的,到时候再想搞个头顶一间房,怕是比登天都难。
想到这里,“青铜陂”湖神已经乐得咧嘴傻笑,想着自己也终于是时来运转了。
“使者,过了前方良田,就要州城。前头就是龙爪山,也是龙爪岛,使者不如先去州城转转,耍上一阵子,再取砂石也来得及。”
“不可不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神岂敢误事。”
“使者真乃信者。”
“不敢当,不敢当……”
连连谦虚,湖神感觉此地真是不错,龙族也不歧视他,交谈颇为和气,孩子来这里住下求学,怎的也要多些福运在身上,修炼起来肯定也要快一些。
而且他也琢磨着,以前瞧不上的“保家妖仙”行径,如今可不能小觑,少不得能得到青睐也说不准。
队伍护送“青铜陂”湖神前往龙爪山,巨大的龙爪坠天入地,龙爪扣入湖底,断臂在湖面形成岛屿,上面怪石嶙峋,看着就是非常不简单。
也就是表面还有一层,若是爬山登顶,必然看到龙爪断面,那龙气略作四溢,就不是小怪能够承受的。
心惊胆颤到了水面,“青铜陂”湖神取了些许砂石,小心翼翼称量了,刚好半两,不多也不少,这才赶紧揣了包包,然后道:“小神已经取了物事,诸位龙爷,这下便告辞了。”
“使者且慢,您是头一次来,哪能空手而归。”
说罢,就有个井龙王下潜城中,取了两锭金元宝,递交给了湖神,然后道,“使者回去之后,要是带着家眷过来安置,总是路上要有些开销打点的。这两锭金子,多少也能凑合着使唤。”
“青铜陂”湖神有心拒绝,可实在是囊中羞涩,不好意思道:“小、小神愧领了……”
他那治理的地方,早没几户人家,就是有,也决计不会去“青铜陂”打渔,除非想不开自杀的,倒是会去他眼皮子底下表演一个跳水。
五铜县周围水域,若论水鬼之多,“青铜陂”当属第一。
倘使水鬼能卖钱,那他兴许还能做个财主,何至于跟丘山伟称兄道弟。
不过如今想想也是奇缘,若非自己可怜,丘山伟浪荡,又岂能厮混在一起。
他便是做个帮闲的,说是狗腿子有些过分,但也相差仿佛。
但这一次,湖神却是尤为感激丘山伟这个浪荡财主。
临走之时,终于还是看了一眼州城,只见州城内外隔绝,妖精在城中不必担心水泡了衣衫,自然也就不用消耗法力,诸多小怪现形之后,虽说还是怪模怪样,却也是衣冠在身,多少也是人样。
至于儿童,也如人间小孩儿一般,快活地游戏打闹,当真是羡煞了他。
好去处,好去处,当真是个好去处。
不过湖神也没有得寸进尺的意思,能有这等机缘,已经是够了。
再苛求,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心心念念多看了两眼州城,见城市广大,丁口众多,想来大江龙神府也没有这般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