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回男人的感觉非常好, 尤其是,当你的男友目前还是个女人的时候。啧,光是想想和他的相遇, 我都感到快乐加倍。”林槐感叹道, “不过为什么, 我感觉……”
  他捉起一缕垂在自己胸前的半长不短的头发:“我的头发, 有点长?怎么,这是你为了赔偿刚才弄掉我的所有头发而给我带来的开业大酬宾活动吗?”
  “哼!”木偶冷笑着哼了一声, 它像是终于抵达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似的, 即使正用双手以爬向前方,也再次记吃不记打地得意洋洋起来,“你都死过一次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林槐对它和善地微笑:“再废话, 我也可以免费让你体验一次死亡的滋味。”
  木偶:……
  “……那是因为,贪婪棋盘只抽取人的灵魂。”木偶不情不愿地给出了正确答案,“你的灵体是什么样的,在棋盘里,你就是什么样的——当然, 基于整场游戏的特性, 最开始,你是以女性的形象而存在的……”
  林槐大致明白了:“所以我现在所展现的,是我原本的模样?”
  “是的,不过我没想到……原来这具身体不是你的啊?你的灵魂和你的身体,完全是两个模样嘛!搞半天,你居然是个夺了舍的煞,难怪这么变态……”木偶咕哝着,“我最开始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还以为那股阴气煞气是你兑换来的某种特殊能力。都怪你这具奇怪的身体,居然一点其他灵魂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灵魂存在过的痕迹?”林槐愣了一下,咂摸着这个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灵魂存在过的痕迹?”
  见木偶不肯说话,林槐低低一笑,把木偶放在地上,用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诱哄道:“小朋友,不要记仇嘛……”
  “别叫我小朋友!”木偶咬牙切齿,“我可大了!”
  林槐从善如流:“好好好,大朋友。”
  “……一般来讲,一个人类的灵魂,和一具人类的身体,是一一对应的。换言之,一个人类的灵魂在出生的时候必然依托于一具人类的身体,一个人类的身体在诞生之时,也会附着灵魂。这是一种绝无仅有的双向联系,它是刻入灵魂、深入骨髓里的,这世上没有比它们之间联系更紧密的事物。即使身体的主人死亡,身体里也会留下这个人的痕迹,就像是……”
  “就像是?”林槐若有所思道,“就像是掉了漆的二手房?又或者曾经存在过的灵魂,就像是鞋子里掉不干净的沙砾?”
  木偶:……
  一切恐怖诡异的气氛因林槐这句话而消弭于无形间。木偶顿了顿,用力道:“可你的这双鞋,太合脚了,实在是太合脚了。它就像是全新的、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夺舍的痕迹,要不是因此……”
  我才不会这么倒霉被你活捉。木偶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林槐:“有可能是我的打扫能力太强了,一键清空,水平远超自如保洁。”
  木偶:“这不可能,我说过,沙砾一定会存在!一般来讲,鬼物带着被夺舍的身体,会表现得相当诡异。那是来自两方的互相抗拒,因此你会看见人在被夺舍之后,嘴歪眼斜、走路不稳。甚至有时候鬼物只是想尝试翻个白眼,却一不小心把整个眼珠子都翻了过去——”
  林槐对此深有同感:“是啊,刚刚得到这具身体时,我也只是想交个朋友,对人笑一笑,没想到一不小心笑得太用力,整张嘴都因此裂开到耳根了……”
  木偶:“……等等,你是欺负我没当过鬼只当过恶灵吗?!裂开到耳根的笑,怎么看都是故意的吧!”
  林槐摊开手:“我只是想加速一下友情,信不信随你。”
  木偶:……
  “在厉鬼排斥身体时,身体也会排斥厉鬼。想要融合好却又不损伤身体,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失去所有的能力,成为真真正正的人类,甚至由于两者不断粗粝磨合着的副作用,最终形成的人还会比普通人更虚弱一些,就像……”
  “就像安嘉和和比利王的婚姻?”
  “就像安嘉和……等等,比利王是谁??”
  林槐回答:“比利王是一名战斗高手,安嘉和也是。”
  木偶深以为然,兴高采烈,且学到了一个新的修辞方式:“对,就像比利王和安嘉和那样!”
  林槐看着重复着这个修辞的木偶,和它默默地击了一下掌。
  “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林槐若有所思道,“假如这具身体原本属于另一个人,我如今应该是‘林槐序冷月葬诗魂’,而不是‘林槐序倒拔垂杨柳’?所以……”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所得到的这具身体,原本就是没有灵魂的!”
  原本平静的黑白棋盘面晃了晃,然后又晃了晃。林槐端立于棋盘之上,他捂着脑袋,眼前不断出现光怪陆离的场景。
  他仿佛看见了一具身体——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感情、只是维持着最基本的生理活动的身体,在日记上,麻木而机械地写下了一段毫无意义的文字。
  这是一个深夜——悄无声息。宿舍里的所有人都在沉睡,几乎不正常地沉睡着。无论是会熬夜看综艺的邵玮、会通宵打游戏的路锦、还是会躺在床上背单词的谭熙若……
  他们一个都没有醒来。
  他顺着楼梯,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宿舍。宿舍门口,属于阿姨的门房枯燥地亮着,白亮亮,明晃晃。每夜都会在大门上锁之前坐在窗口前、中气十足地训斥着晚归的学生的阿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具身体走出宿舍楼,没有弄出一丝动静,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
  大楼楼下的门卫室里还亮着灯,隐约可以看见保安的身影。身体越过门卫室,旁若无人地按下电梯,上了楼。
  红色的数字一个个跳跃。最终,停在上了锁的天台。
  天台门被打开,其上呜呜地吹着风,前面,就是空荡荡没有遮挡的楼沿。
  “他”从楼沿上跳了下去。
  这具身体,一路上畅通无阻,仿佛背后携带着命运的安排。整个世界对它的视而不见与让路,似乎就为了这一刻——
  就为了,当那条站在小径另一边的血红色的身影,倏忽没入他身体的这一刻!
  林槐开始感到眩晕,他抓住了自己的额头,耳畔却是木偶慌张的声音:“你怎么了?生病了?喂!你、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抽卡抽的。”林槐语气平平道。
  木偶:……
  “你敷衍我!!”
  “这不是敷衍。而是……”
  木偶咽了一口口水。
  他看着林槐状若茫然般的脸,心里在紧张的同时,也微微有了些兴奋。
  “而是,保留神秘感。”林槐对他耸耸肩,“我是个很神秘的反派。”
  木偶:…………
  林槐:“要知道,身份曝光之时,就意味着反派的退场之日啊……”
  木偶:“你什么玩意儿,你不会忘了这个棋盘的主场是我吧?!”
  林槐就在木偶这大声的吐槽声中,从身上的风衣里撕下了一块布条。他的形貌由他自己所决定,衣服托这只审美诡异的木偶所赐,相当后现代搭配。他穿着紫色的长风衣,同色的修身长裤,和绿色的、丝毫不整齐的衬衣。除此之外更加诡异的,是插在他胸口的餐刀,和插在他背上的菜刀。
  他思考了很久,选择了放弃去撕看起来很好撕的绿色衬衣,而是转而多花了点力气(和指甲),去撕紫色长风衣的下摆。
  他咬着紫色的长布条,将半长不短的黑发绑了起来——非常的漫不经心,非常的干脆。接着,他将两边的风衣袖子挽起来,好露出小臂,并顺便解开了衬衫的两颗扣子,将一边的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放出来。
  “制服已经做好,反派要登场了。”林槐道,“在成功地夺去了一具尸体,并把原本的灵魂——无论有没有过灵魂,压得粉碎之后。对了——”
  他转头对人偶道:“不考虑受伤因素,从哪里离开这个棋盘最快?”
  ……
  “这是一个进去了之后就无法离开的棋盘,很明显,我们的两个队友正在棋盘之中。”夏星野道。
  他们早在靠近棋盘边缘时,就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毫无疑问,属于林槐和楚天舒。然后,他们也很快弄清楚了这两个人去了哪里——
  作为代价,他们也进入了这个黑白两色的棋盘之中。
  “很棒的冷幽默,不是么?想要弄清楚其他人去了哪里,就要付出代价——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也进去,然后很好,你知道他们在哪里了,你完成了交换。”夏星野说,“我不得不说这个游戏的制造者,非常恶趣味。”
  他的身上还染着血,那身血来自于他方才开的几个宝箱。或许是由于幸运,两个人居然被传送到了同一个棋盘格里,因此,他们也商量着以获得了一人一次的开宝箱机会。
  不过夏星野的运气似乎差那么一点——他的上一个宝箱里,出来的是一个近乎煞级别的厉鬼,只是一见面就抓着他疯咬。在电光火石之间,是一箭救了他。
  “现在你又欠我一根箭了,振作点。”秋然安慰他,随即走向一个箱子,“这个我来。”
  “现在是我的轮次。”夏星野蹙起秀气的眉头。
  “你现在身体不行。”秋然言简意赅。
  夏星野张了张嘴,但很难得地,他居然没有反对来自于另一个人的善意。秋然开了箱,并很稳准狠地用刀杀死了里面的鬼物——还好是她出的手,如果这回不是她出手,换做精疲力尽的夏星野,或许他已经死在了箱子前。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在棋盘上前行着,一路走,一路杀。从最开始的一人一次,到后来,成了互相帮助。行至下一个黑箱子时,一直沉默的夏星野终于开口了:“老实说,我一直没想到我们之间……居然还会存在着这样合作的关系。”
  “唔,你勉强把它当做一种友谊,我也没有意见。”秋然道。她望了望仿佛一望无际的棋盘,又说:“这是个莫比乌斯环棋盘,也就是说,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回到棋盘上……你想好离开棋盘的方式吗?”
  说着,她靠近下了下一个黑箱,那是属于她的轮次。
  “——我想,或许和交换有关……”
  秋然来不及回复他了。
  她看见那个箱子骤然间打开,里面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厉鬼青年,向她扑了过来。
  那个人的身上,有辰星的标志。